咸腥海风裹着柴油味灌进鼻腔时,林穗真后悔接下这趟差事。货轮甲板在七月暴雨里摇晃得像个醉汉,她攥着父亲临终前塞进掌心的青铜鱼符,符身上"洞难鲤"三个篆字正渗出冰凉的湿意。
码头上接应的三叔公举着昏黄马灯,皱纹里嵌着二十年未见的生疏。按族规,长女须在父亲尾七当夜独自押送棺椁回乡,可没人告诉她这艘改装货轮会停在距岸三百米的暗礁区,更没人解释为何要踩着悬空绳梯下船——麻绳浸透雨水后滑得像条活蛇,棺木正随浪头撞击船体发出闷响。
"抓紧鱼符!"三叔公突然厉喝。林穗真低头惊见海水里浮起成片银鳞,那些巴掌大的鲤鱼正用獠牙啃噬绳梯。青铜鱼符骤然发烫,海面霎时炸开血红漩涡,等她浑身湿透摔进舢板时,整捆绳梯已化作片片碎布。
老宅祠堂的铜锁生了厚厚绿锈,推开门的瞬间,霉味里混着奇异的檀腥。供桌上七盏长明灯照出墙上族谱,林穗真祖父的名字被朱砂重重圈起,旁边批注着"戊寅年洞难鲤现,孝期行房,大凶"。她摸着脖颈处发烫的鱼形胎记,想起父亲咽气前那句"别让祠堂镜子照到你"。
此刻月光正斜斜爬上神龛,菱花镜中赫然映出两个身影——她背后站着个穿绛红嫁衣的女人,水草般的黑发间缠满珍珠,发梢却滴着新鲜的海水。
第二夜暴雨更急,林穗真在偏房发现本裹在油布里的日记。1943年的字迹潦草狂乱:"今日捕得洞难鲤,鱼腹剖出十二颗血珍珠,族长令我等立孝誓…"泛黄纸页在此处被撕去大半,只剩末尾用眉笔添了行小字:"孝女祭,三更梳头,五更珠成"。
阁楼传来瓷器碎裂声引她踏上木梯,腐朽台阶在脚下发出呜咽。推开门的刹那,海风卷着咸腥扑面而来——这间朝内陆的屋子竟变成船舱模样,墙上挂的西洋镜里,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少女正对镜梳头,梳齿间缠绕着带血的发丝。
"姐姐认得这个吗?"表侄女阿满不知何时出现,掌心托着枚血珍珠。林穗真胎记突然灼痛,珍珠里浮现出祖父的脸,他正将鱼符刺进新娘心口,血珠溅在祠堂匾额"孝悌忠信"四个金字上。
三叔公提着马灯撞开门时,林穗真已披上那件湿透的嫁衣。铜镜里1943年的自己正在甲板哭泣,船舱底传来洞难鲤的啃噬声。原来所谓孝女祭,是要用至亲血脉喂饱那些嗜血的鱼灵。
当阿满举着匕首逼近时,林穗真突然读懂父亲最后的眼神。她反手将鱼符按进自己胎记,祠堂地砖轰然开裂,百年来被献祭的十二具新娘尸骨浮出水面,腕间血珍珠串成锁链缠住三叔公的脚踝。潮水退去时,第一缕晨光正照在族谱新添的墨迹上:"癸卯年林穗真,破孝咒,葬鲤于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