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穿透纱窗时,林婉清正对着调色板发呆。画布上未完成的鸢尾花在空调风里轻轻颤动,就像她此刻悬在调色刀尖的钴蓝色,始终落不到正确的位置。玄关处传来密码锁开启的电子音,丈夫周明远带着新来的寄宿生出现在逆光里。
"这是Kofi,加纳来的交换生。"明远扯松领带,公文包在玄关柜上磕出闷响。年轻人从阴影里跨出半步,橄榄色皮肤在夕阳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白色衬衫被鼓胀的胸肌撑起流畅的弧度。婉清注意到他握住行李箱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比明远还整齐。
钢琴声是在第三周某个雨夜响起的。婉清蜷在沙发翻看《莫奈睡莲解密》,突然被一串德彪西的《月光》惊得笔尖在书页划出折线。琴房虚掩的门缝里,Kofi的侧影被落地灯镀上金边,黑色绸缎般的脊背随着和弦起伏,腕骨转动的弧度让她想起美术馆里罗丹的雕塑。
画室开始频繁出现写生稿,炭笔勾勒的肌肉线条在速写本上层层堆叠。某次写生时,Kofi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腕:"这里应该用交叉排线。"热带雨林般的气息笼罩下来,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纸面,在腹肌阴影处留下细密的网格。婉清数着第七根肋骨下的雀斑,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了窗外的蝉鸣。
明远发现浴室排水口纠缠的深褐色卷发时,婉清正在露台晾晒Kofi的蜡染衬衫。丈夫的质问被夜风吹散在晾衣绳间,她望着布料上振翅的太阳鸟图腾,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年轻人弹完肖邦后说:"音乐是比语言更诚实的器官。"
画廊周年展筹备期间,婉清在库房整理参展作品时发现了那幅被遗忘的《浴女》。三年前搁笔的油画里,扭曲的人体在靛蓝色背景中痛苦挣扎,此刻却让她想起Kofi教她跳非洲战舞时,篝火在他跟腱处投下的跃动光影。
深夜的厨房弥漫着可可豆烘焙的焦香,Kofi将研磨器推过来时,小指状似无意地擦过她虎口的颜料渍。"在我的部落,这是唤醒灵魂的仪式。"他低沉的英语混着约鲁巴语,讲述着黄金海岸的传说。婉清凝视咖啡液面的漩涡,突然看清自己瞳孔里蛰伏二十年的饥渴——对原始生命力的,对未驯服野性的,对一切被规训扼杀的悸动的。
明远在董事会庆功宴上展示新收购的康定斯基真迹时,婉清正躺在Kofi用非洲棉铺就的床褥上。年轻人用祖传的乳木果油为她按摩肩颈,讲述着家乡用腰果酿酒的秘方。当他的手掌顺着脊椎滑向尾椎时,墙上的投影正播放着明远在拍卖行举牌的画面,液晶屏的冷光与床头烛火在她皮肤上划出楚河汉界。
最后一次家庭聚餐,餐刀划过瓷盘的声响格外刺耳。明远谈论着即将到来的瑞士滑雪计划,Kofi却将最后一块烤羊排切成完美的菱形。"在我们那里,分享食物是最高级的信任。"他的目光穿透水晶吊灯的光晕,婉清突然意识到,这个会用法语背诵波德莱尔的年轻人,与丈夫收藏室里那些被标价的古董并无不同。
暴雨夜的车库里,行李箱滚轮声与雷声重叠。婉清握着那幅终于完成的《觉醒者》,画布上纠缠的肢体既非白人亦非黑人,而是燃烧着钴蓝与赭石的纯粹欲望。当Kofi的体温彻底消失在电梯井深处,她对着消防栓的镜面露出微笑——裂成蛛网的反射中,无数个自己正从油彩的牢笼里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