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隆冬,长白山脚下的二道沟村被三米深的积雪封住出路。村东头老赵家的火炕烧得通红,炕席上两道交缠的身影在煤油灯下投出扭曲的暗影。二十三岁的春妮咬着褪色的红头绳,后腰抵着滚烫的炕沿,在男人带着苞米茬子味的喘息里,突然看清泥墙上那道抓痕——那是十年前她娘发疯时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这个发现让春妮浑身发冷。身上压着的男人是刚从省城回来的知青王建军,他右耳垂还留着去年秋收时被镰刀划破的伤疤。春妮记得清楚,那日王建军背着满篓子山货从林场回来,汗湿的白背心贴在后背,勾勒出城里人特有的瘦削肩胛。此刻这具身体正散发着兽类般的热气,与火炕蒸腾的土腥味混作一团。
"妮子,跟我回长春。"王建军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把春妮散开的棉袄盘扣系得细致。春妮望着窗棂外飘落的雪片,突然想起开春时在公社文化站偷看的那本《安娜·卡列尼娜》。书里说爱情要冲破枷锁,可眼下她分明听见隔壁屋传来继父老赵头往灶坑添柴的响动,带着湿气的桦树皮在火中爆出噼啪声,像极了十年前娘亲上吊时蹬翻的板凳。
当王建军的手探进她绣着并蒂莲的肚兜时,春妮突然发力咬住他的肩膀。血腥味在舌尖漫开的瞬间,土墙上那道抓痕突然渗出血珠,顺着斑驳的墙皮蜿蜒而下,在炕席上汇成诡异的图腾。春妮不知道,三十里外林场的守林人正看见二道沟上空腾起赤色极光,而村口土地庙里的黄皮子突然集体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第七场暴风雪来临那夜,春妮在火炕上铺开王建军带来的《世界地理图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黑白相片,穿布拉吉的城里姑娘在斯大林广场前笑靥如花。春妮用冻裂的指尖摩挲着相片边缘,突然听见地窖传来异响——那是老赵头在搬动腌酸菜的石板。
当春妮举着煤油灯钻进地窖时,霉味中混杂的腥气让她胃部抽搐。昏黄光线下,二十八个贴着红纸的陶瓮整齐排列,每个瓮口都缠着三圈浸过黑狗血的麻绳。最深处那个未封口的陶瓮里,漂浮着令春妮血液凝固的东西:娘亲失踪那年戴的银镯子,镯身上还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小字。
暴风雪拍打窗纸的呼啸声中,春妮终于读懂老赵头每逢月圆夜在地窖进行的仪式。那些传闻中"跟野男人跑掉"的村妇,原来都成了陶瓮里风干的祭品。当她颤抖着掀开最近那个陶瓮的红布,却看见王建军送她的桃木梳子浸泡在浑浊液体里,梳齿间缠着几根属于男人的短发。
此刻火炕上的被褥还残留着两人体温,春妮却觉得骨髓里都结着冰碴。她摸黑跑到村口老槐树下,用冻僵的手指拼命刨开积雪。当指尖触到冰凉石碑时,远处传来狼嚎般的引擎声——王建军开着公社的拖拉机撞开积雪封住的山路,车灯刺破黑暗的瞬间,春妮看清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姓氏:赵王氏、钱李氏、孙张氏…最下方赫然刻着她娘的小名"秀娥"。
拖拉机轰鸣逼近时,春妮突然笑出声。她把桃木梳子插进发髻,转身走向亮着灯火的村公所。身后暴风雪卷起她褪色的红头绳,像极了十年前娘亲悬在房梁上的那截断绳。这个夜晚,二十八个陶瓮在地窖深处同时发出呜咽,而王建军带来的《安娜·卡列尼娜》正被灶火舔舐,书页蜷曲成灰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