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午的太阳把新墨西哥州的砂岩烤出铁锈味时,我的蕾丝阳伞骨架上还卡着东京银座精品店的价签。父亲在电报里说这是"必要的家族修行",却在我踏上圣塔菲火车站台的第三分钟,就让满脸胡茬的警长把象牙柄柯尔特手枪拍进我掌心。
"科曼奇人可不会等你涂完口红再剥头皮。"老警长吐出的烟圈缠绕着我裙撑里的日本绢帕,远处酒馆招牌上褪色的"ElDiablo"字样正在热浪里扭曲。我数着腰间的六发子弹走进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没料到先迎接我的会是黑人钢琴师指间流淌的勃拉姆斯。
杰西的十指在琴键上隆起山丘般的阴影,让那首《匈牙利舞曲第五号》变成了某种危险的邀约。当他转过身来,我首次意识到教科书上的"黑人"二字何等苍白——那具被麂皮背心包裹的身躯分明是熔化的青铜,脖颈处细密的汗珠沿着锁骨流进我看不见的黑暗流域。
"东京娃娃该喝牛奶。"他推来的锡杯里威士忌泛着琥珀光,我故意让酒液溢出唇角,看他喉结滚动的频率突然紊乱。吧台后方镜框里的通缉令正无声嘶吼,泛黄纸张上模糊的画像有着和杰西相同的下颚线。
深夜马厩的干草堆成为我的犯罪学课堂。杰西教我装弹时,小指总会若有似无地划过我腕间的和服系带。"这样压子弹,小姐。"他低沉的喉音混着马匹的响鼻,"除非你想让退壳钩吻破你的手指。"月光从木板缝隙漏进来,在他脊背的鞭痕上写满我读不懂的密码。
当警长的马蹄声惊起夜枭,我们正在破解保险箱第三道转盘。父亲寄来的《俳句集》扉页藏着张地契,墨迹覆盖着二十年前的血渍。"你父亲买下的不止是牧场。"杰西的呼吸喷在我后颈,他手里的煤油灯突然晃动,"那个墨西哥女人被吊死在现在的水井位置,带着五个月身孕。
我们在晨雾里挖出骸骨时,启明星还钉在天幕。那具细小骨骼蜷缩成问号形状,杰西的猎刀挑出半枚生锈的警徽。"你尊敬的养父大人,"他的冷笑惊飞了灌木丛里的蓝松鸦,"当年可是戴着面具来收保护费的。"
酒馆地窖比我想象中更深。成捆的美元贴着1913年财政部封条,墙上的牧场所属证明写着五个不同名字。杰西点燃的雪茄照亮悬赏令角落的暗记——那是我家族纹章的变体。"令尊的修行业务真广泛。"他吐出烟圈幻化成绞索的形状,"连草原土拨鼠都知道,这口井不该被重启。
枪声比夏季雷暴来得更快。当养父的子弹穿透杰西的左肩时,我正握着那本伪造的土地交易簿。血滴在泛黄纸页上绽开成八重樱图案,杰西却笑着把温彻斯特步枪塞进我颤抖的掌心:"现在,大小姐该知道怎么退弹壳了?"
我们在悬崖边的对决持续了整整一首《月光曲》的时间。养父的右眼透过瞄准镜锁定我时,杰西染血的掌心正包裹着我扣扳机的手指。"呼吸,"他的心跳震着我的蝴蝶骨,"像你第一次解开和服腰带那样缓慢。"子弹穿过三百码晨雾,把警长帽徽钉进百年红杉那年轮最密集的圆心。
焚烧地契的火堆照亮了整个峡谷。杰西拆开绷带为我演示莫比乌斯环的枪花戏法,那些带着血渍的布条突然变成通往德克萨斯州的铁路地图。"下个镇子需要会弹三味线的银行劫犯。"他把最后一块巧克力掰进我唇间,远处汽笛声惊起满天星斗。
当我跨上那匹偷来的阿帕卢萨马,东京带来的蕾丝衬裙里缝着三颗未击发的子弹。杰西的体温还留在柯尔特手枪的雕花握把上,而地平线那端的沙尘暴正在酝酿新的传说。关于某个带着关西口音的东方姑娘,如何在午夜的邮局金库墙上用口红写下徘句体的犯罪预告——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