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的速写本第37页,炭笔线条深深嵌入纸面。月光从铁皮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在藏獒"冈日森格"的脊背上切割出银蓝的几何图形。这个被六根铁链锁在废弃道班房里的獒王,正用獠牙撕扯着冻硬的牦牛腿——那是她翻越三个垭口背来的"见面礼"。
血珠溅在生锈的柴油发电机上时,女画家终于看清传闻中"食人獒"的真容:肩高85公分的巨兽每块肌肉都在月光下流动,被前任主人烫瞎的右眼凝结着黑曜石般的光,而完好的左眼正倒映着她颤抖的轮廓。当冈日森格突然暴起扑来时,铁链在混凝土墙面上擦出的火星,恰好点燃了唐棠背包里滚落的松烟墨条。
三个月前,这个央美毕业的野生动物画家在玉树收容站听到的传说正在成为现实。牧民们说被遗弃的赛级藏獒正在高原形成杀戮族群,而它们的首领正是三年前咬死主人的"恶魔冈日"。此刻灌入鼻腔的腥热吐息里,唐棠的速写铅笔悬在速写本上方——艺术家的本能压过了求生欲,她竟在记录这头猛兽扑杀时的肌肉走向。
当铁链在最后一厘米绷直,犬齿离颈动脉只剩半掌距离时,女画家闻到了混合着藏药与腐肉的独特气息。这个距离足够她看清冈日森格眼角溃烂的伤疤,以及锁链磨出的森森白骨。本该撕碎猎物的獒王却突然收势,任由铁链回弹的力量将自己重重摔回墙角。
暗红血渍在画纸上晕染开来,唐棠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被铁锈割破。接下来的深夜,道班房内持续响起皮革撕裂声与金属碰撞声,而女画家始终保持着作画姿势。当晨光染红念青唐古拉山脉时,冈日森格脚边堆着七根被咬断的铁链,而唐棠的写生本上多了138幅动态速写。
第七次投喂时,唐棠带来了掺着安乃近的羊肝。冈日森格嗅了嗅染血的布袋,突然用前掌拍飞了止痛药。当女画家试图处理它流脓的伤口时,獒王喉间的低吼震落了墙皮,却在唐棠撕开自己衣袖包扎时反常地安静下来。这种危险的默契持续了23天,直到暴风雪封死了所有下山的路。
在零下25度的寒夜里,道班房的铁皮墙被狂风吹成手风琴。唐棠裹着画箱里的备用画布发抖时,一团炽热的阴影笼罩了她——冈日森格用残缺的右眼对着她,被咬秃的尾巴扫开积雪,在水泥地上拍出邀请的节奏。这是他们第一次共享体温,女画家蜷缩在獒王腹部的触感,像靠在正在喷发的火山岩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唐棠被颈间的刺痛惊醒。冈日森格的獠牙正轻轻扣住她的咽喉,完好的左眼在黑暗中泛着幽绿荧光。生死瞬间,女画家突然伸手抚摸它残缺的右眼眶,这个动作让獒王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当温热液体顺着锁骨流下时,唐棠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按在对方溃烂的眼窝里。
这场对峙持续了燃尽三根蜡烛的时间。最终冈日森格松口退后三步,却将唐棠的羊皮画箱推到她脚边。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女画家开始用鲜血混合矿物颜料作画——指尖血,铁链锈,藏獒脱落的齿,在画布上重构出被人类文明摧毁的荒野图腾。
第49天,当盗猎者的枪声惊破晨雾时,冈日森格脖颈上最后半截铁链已化为画布上的金色脉络。唐棠握着染血的獒牙画笔,看着巨兽如黑色闪电般扑向山崖下的入侵者。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她终于完成那幅等身油画:画中獒王眼里的光,正是用自己伤口的血与铁锈调出的,比朱砂更灼热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