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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边的硝烟灶膛里的火舌舔舐着铁锅边缘，赵玉梅握着锅铲的手突然悬在半空。油星子溅在围裙上烫出焦痕，她却像被灶王爷摄了魂似的，直勾勾盯着墙上那道裂缝——那是十年前丈夫醉酒摔碗时留下的。

锅里的白菜梆子渐渐蜷缩发黑，糊味顺着门缝钻进堂屋。正在剥花生的婆婆猛地把簸箕往地上一掼：“作死的懒货！灶王爷都嫌你晦气！”竹篾条抽在脊背上的脆响里，赵玉梅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把端着茶缸进门的丈夫惊得踉跄，搪瓷缸子摔在青砖地上，滚烫的茶水漫过她露出脚趾的布鞋。

二十三年了。从扎着红头绳的新嫁娘到眼角爬满沟壑的妇人，她在这方五尺灶台前重复着相同的轨迹：寅时生火熬粥，卯时剁猪草，辰时蒸馍烙饼……那些被柴火熏黄的老黄历上，每个节气都标着不同的祭灶规矩。腊月二十三要用麦芽糖粘住灶王爷的嘴，七月初七得供上带露水的黄瓜——她总疑心这些仪式不是为了祈福，倒像是给这间灶房下的咒。

昨夜女儿小满躲在柴垛后抹眼泪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十五岁的丫头攥着撕烂的录取通知书，校服裤腿上沾着牛粪——婆婆说女娃读高中不如多捡两筐粪。赵玉梅当时正蹲在灶口添柴，火钳子把火星子拨得噼啪乱响。

此刻锅铲“当啷”砸进灶灰里，惊飞了梁上做窝的燕子。赵玉梅慢条斯理解下油渍斑斑的围裙，从水缸底摸出个蓝布包。裹了三层的塑料袋里，藏着半包老鼠药，那是给谷仓备的。她捻起一撮灰白色粉末，忽然想起当年陪嫁的那对银镯子——早被丈夫熔了打酒喝了。

沉默的惊雷灶王爷画像被油灯熏黑的眼角，此刻竟像垂着泪。赵玉梅把鼠药拌进腌了半月的酱黄瓜里，瓷盆沿上的豁口割破拇指，血珠子滴进酱汤泛起涟漪。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树影投在窗纸上，恍若二十三年间无数个欲言又止的深夜。

堂屋传来摔酒瓶的响动，夹杂着婆婆尖利的咒骂：“克死爹娘的丧门星！不下蛋的母鸡！”赵玉梅对着水缸理了理鬓角，惊觉水里倒映的分明是母亲的脸——那个被爹用锄头柄打聋右耳的女人，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往灶膛里塞了块烤红薯。

第一片酱黄瓜送入口中时，她想起小满出生那天的灶火。接生婆说女娃不吉利，让用艾草熏屋子。结果艾烟太浓，差点把襁褓里的孩子呛死。赵玉梅疯了一样撞开拦着的人，把女儿抱到灶口透气。跳动的火光里，婴孩憋紫的小脸渐渐转红，像极了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炭。

咸涩的酱汁混着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时，院门突然被撞开。小满举着带泥的镰刀冲进来，身后跟着穿制服的妇女主任。丫头脸上的巴掌印还肿着，眼睛却亮得骇人：“娘！县里律师说能帮咱！”

瓷盆摔碎的脆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赵玉梅望着满地酱黄瓜，突然弯腰大笑，笑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二十三年来头一遭，她抄起烧火棍指向闻声赶来的丈夫：“今儿谁碰我闺女，我就让灶王爷开开荤！”

灶膛里的余烬突然爆出个火星，正落在婆婆刚晒的干辣椒上。火苗顺着稻草窜上房梁时，赵玉梅攥着女儿的手冲出灶房。热浪掀翻酱缸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二十三年前被喜轿抬进院时的心跳声，原来不断藏在灶台的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