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顶层的废弃器材室常年挂着生锈的铁锁,直到某个闷热的午后,高二(3)班的林夏在储物柜深处发现半包受潮的薄荷烟。烟盒内侧歪斜的字迹写着“放学后见”,落款是高三篮球队队长的名字。她盯着那行字笑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模范生,就像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戴着黑框眼镜的书呆子。
十七岁的身体里住着两套操作系统。白天他们穿着整齐校服背诵《赤壁赋》,傍晚却在体育器材仓库用舌尖交换碳酸饮料的气泡。教导主任巡逻的手电筒光扫过窗户时,林夏的指甲会深深掐进对方后背,疼痛与快感在黑暗里发酵成更浓烈的瘾。这种关系像偷来的游戏机,必须藏在书包夹层最深处,却总在数学课上突然震动,搅得人坐立难安。
重点班的玻璃窗外永远游荡着窥探的眼睛。有人看见林夏深夜从教师公寓后门闪出,校服领口沾着红酒渍;艺术楼琴房总在午休时段传出异常激烈的肖邦练习曲;而那个总考年级前十的转学生,被发现往储物柜塞进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皮包裹的情色漫画。教导处通报批评的广播响彻操场时,总伴随着压抑的嗤笑——谁都清楚,那些被没收的“违禁品”不过是庞大冰山的尖角。
教导主任老张的电脑里存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二十年来收缴的“罪证”:写满露骨诗句的草稿纸、用修正液在课桌底面绘制的春宫图、甚至是用避孕套包装折成的千纸鹤。他常说现在的孩子“道德滑坡”,却选择性遗忘自己1987年的高中毕业照里,后排那个永远缺席集体照的女生,曾被他拽进器材室扯开过三颗衬衫纽扣。
当林夏的薄荷烟事件演变成贴吧热帖时,人们才发现舆论的绞肉机如何运作。匿名账号放出模糊的走廊监控截图,评论区瞬间涌出三百条“公交车”“骚货”的辱骂,而三天前这些账号还在转发“反对校园暴力”的倡议书。教导处给出的处分决定书像中世纪赎罪券,要求她在升旗仪式上朗读悔过书那天下着暴雨,麦克风漏电的滋滋声混着台下兴奋的私语,把“早恋”这个词腌渍成发酵过度的泡菜。
篮球队长转学那天,有人在男厕隔间发现用美工刀刻的英文单词“HYSTERIA”(歇斯底里),旁边画着生殖器简笔画。更吊诡的是,三个月后校庆晚会上,当林夏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台上朗诵《致橡树》时,台下曾参与网暴的学生们正用校服外套遮掩着腿间的手机——屏幕上是他们刚在后台更衣室偷拍的舞蹈队女生换装视频。
这场集体癔症在十年后的同学会上达到荒诞高潮。已成为投行精英的老张儿子醉醺醺搂着林夏的腰:“当年你穿白衬衫弯腰捡笔的样子,害我梦遗了整个高二。”而曾经往她储物柜倒红墨水的女生,此刻正殷勤地为她斟酒,炫耀自己如何用“校园纯爱故事”的人设当上母婴博主。
午夜散场时,林夏在酒店露台点燃薄荷烟。远处中学新装的LED屏滚动着“杜绝早恋”的标语,底下却晃过两具纠缠的年轻身影。她突然想起器材室铁柜里那些发霉的烟蒂,想起暴雨天台上队长说“我们私奔吧”时眼里的光,想起教导处抽屉里那些千纸鹤如何被装进粉碎机。
火光明灭间,她对着虚空举了举烟——敬所有未遂的私奔,敬每一场被掐灭的野火,敬我们终将腐烂却永远鲜活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