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苞米地浇成墨绿色迷宫时,春桃正攥着断成两截的铅笔头。县城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在裤兜里窸窣作响,像条随时要游走的银鱼。她数着屋檐坠下的水珠子,等父亲从村长家带回决定命运的印章——那个盖着村委会红戳的贫困证明,能让她免掉三百块学杂费。
村西头老磨坊的柴油机在雨幕里突突作响,春桃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她给发烧的弟弟抓药回来,撞见会计媳妇白花花的身子缠在磨坊铁架上,村长的皮带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时她缩在荨麻丛里,脚踝被蜇出成串红疹,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女娃读什么书?"父亲带着酒气的巴掌甩过来时,春桃正盯着灶台上凝结的猪油。录取通知书飘进火塘的瞬间,她突然看清母亲常年浮肿的眼皮下,藏着和会计媳妇同样浑浊的光。当夜她摸黑翻出藏在腌菜坛底的《简爱》,书页间夹着语文老师偷偷塞给她的车票——明早五点开往省城的绿皮火车。
苞米叶划破脸颊的刺痛感让春桃清醒。她蹲在田埂数火车经过的次数,远处矿场的探照灯扫过青纱帐,晃得她看见自己影子在泥水里扭曲成蛇形。会计家新买的液晶电视正在重播《欢乐颂》,都市丽人们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谈笑风生,而春桃的布鞋底还粘着弟弟的退烧药渣。
省城劳务市场的铁皮棚顶漏着雨,春桃攥着被汗水浸皱的假身份证。中介大姐猩红的指甲划过她发育中的胸脯:"去会所端盘子,包吃住月薪三千。"更衣室的镜子第一次照出她完整的身体曲线,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还带着苞米叶划伤的血痂。
888包厢的旋转彩灯下,春桃认出了那个后颈有火焰胎记的男人——三个月前在村长家见过的药材商。当他油腻的手指钻进她袖口时,春桃突然想起语文老师的话:"真正的深渊不是贫穷,是当你凝视黑暗时,发现黑暗也在凝视你。"
凌晨三点的员工通道,春桃撞破领班往洋酒里掺止咳糖浆。染着奶奶灰头发的少爷掐灭烟头冷笑:"装什么清纯?你老家那个瘸腿弟弟,不是等着钱做手术么?"储物柜里的小说残页被蟑螂啃出锯齿状缺口,简爱在熊熊烈火中质问罗切斯特的声音,渐渐被VIP包厢的骰子声淹没。
当春桃在城中村诊所验出两道红杠时,窗外的拆迁队正在推倒最后一片菜地。包工头把安全帽扣在她头上:"去工地烧饭吧,就说你是我表妹。"搅拌机的轰鸣声中,她看着打桩机将钢筋插进土地深处,突然明白自己就像这些被连根拔起的蒲公英,终将在混凝土缝隙里开出畸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