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像失控的水龙头砸向未完工的32层写字楼。脚手架在狂风里发出金属的哀鸣,临时工棚的彩钢板被掀翻的瞬间,王德发看见妻子缝在棉被夹层里的全家福被雨水泡得发胀。他是第三个发现地下室渗水的,浑浊的水流正沿着混凝土裂缝倒灌,淹没堆在角落的二十袋水泥。
"要出人命!"老李的吼声混着雷声炸开时,婉莹正攥着工程款审批单冲进工地。高跟鞋陷进泥浆的刹那,她看见塔吊的阴影下蜷缩着十几个黢黑的身影——那是本该撤离的抹灰班组。防水帆布在暴雨中鼓成绝望的帆,五十岁的张建国把最后半瓶二锅头浇在溃烂的脚踝上,三天前被钢筋贯穿的伤口正渗出黄绿色的脓。
"为什么不走?"婉莹的质问被风雨撕碎。河南口音的回答从人群深处浮起:"包工头押着三个月工钱。"混凝土泵车在百米外发出闷响,地下车库的承重墙突然塌陷出两米宽的裂口,混着砂石的水流瞬间没过大腿。小四川摸出泡烂的华为手机,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出十七个未接来电——怀孕八个月的妻子正在老家卫生院待产。
当第一个浪头打翻柴油发电机时,婉莹扯断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268颗南洋珠滚进泥水里,她踩着8000块的高定西装爬上生锈的钢筋架。对讲机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消防通道的监控画面突然雪花纷飞。远方传来救护车的呜咽,而地下室的水位正在以每分钟3厘米的速度上涨。
第9小时,体温成为最稀缺的资源。六名工人把昏迷的老赵架在肩膀上,溃烂的伤口泡得发白。婉莹脱下浸透的羊绒大衣裹住孕妇小芳,19岁姑娘的羊水混着血水在积水里晕开淡红色的涟漪。电工老周用打火机点燃安全帽里的报纸,跳动的火苗照亮混凝土墙上的逃生路线图——那用粉笔画出的箭头指向早已坍塌的通风井。
"唱个歌吧。"不知谁起的头,《走西口》的调子在水牢里荡开。王大柱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成十六等份,铝箔纸在齿间刮出血腥味。突然的寂静中,婉莹摸到口袋里的瑞士军刀,刀刃割开真丝衬衫的瞬间,鲜红的血顺着小臂流进漆黑的水里。她用布条缠住小芳发抖的小腿,听见自己说:"我账户里还有二十七万。
第23小时,渗水里开始漂浮柴油味的泡沫。戴眼镜的大学生工头突然抽搐着栽进水里,五双手同时抓住他下沉的身体。婉莹的劳力士在水下闪着幽光,分针划过12的瞬间,承重柱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东北汉子老吴突然大笑:"俺闺女考上了复旦!"他把写着录取通知截图的防水袋塞进婉莹手里,转身扑向正在扩大的裂缝。
当救援队的手电光刺破黑暗时,人们正用身体搭成楔形人梯。最后被拖出废墟的婉莹手里攥着半张合影,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十七个名字和数字。她在救护车刺目的顶灯下翻开浸透的工程合同,乙方签名处洇开的墨迹像一朵未完成的花。远方传来早班地铁的轰鸣,而城市的天际线正在晨雾中重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