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午的钢筋烫得能烙饼,王建国抹了把汗,安全帽里积的汗水顺着脖子流进洗变形的工服。二十八层未封顶的楼体像巨型钢筋骨架,他蹲在悬空脚手架上绑扎梁筋时,总错觉自己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金属标本。手机在裤兜震了第七回,来电显示"兔崽子",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汗渍,任由机械女声在四十米高空循环播放无人接听提示。
十二公里外的城中村出租屋里,王浩把手机摔进发霉的床垫。窗台上泡面碗堆成危楼,和对面正在施工的CBD玻璃幕墙遥相呼应。建筑工儿子的身份像混凝土浇在他脊椎上——三年前高考放榜夜,父亲带着钢筋钳冲进网吧,当众把他从电竞椅上拖出来的场景,至今仍是同学群里的经典段子。
"老子在工地搬砖养你读书,你就给我搞这些花花肠子!"那晚王建国的咆哮震落出租屋墙皮。王浩摸着被钢筋钳刮破的耳垂冷笑:"您当年不也初中没读完就出来混?"这句话让父子俩的关系彻底冻成混凝土,直到三天前那封诊断书砸下来——尘肺病二期,医生建议立即停止高粉尘作业。
此刻王浩盯着床头褪色的全家福,母亲模糊的笑脸浸泡在十年前工地事故的扬尘里。他忽然抓起钥匙冲出门,共享单车链条在烈日下发出生锈的呻吟。穿过七个红灯路口时,他想起小学作文里写过"爸爸是会用钢筋搭彩虹的魔术师",而现实是父亲总在深夜咳嗽,吐出的痰带着水泥灰。
当王浩闯进工地时,二十八层的风正卷着安全警示带跳死亡探戈。他看见父亲像锈蚀的钢筋般蜷在建材堆旁,手里攥着半瓶过期的藿香正气水。泛黄的诊断书从工装口袋露出一角,像块即将剥落的墙皮。
"跟我去医院。"王浩伸手去拽父亲胳膊,摸到满手老茧和凸起的骨刺。王建国甩开儿子的手,从工具包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蓝皮证书——电工证、焊工证、高空作业证,边角都磨得起毛。"这些够你念完大学。"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明天要不要给脚手架加固。
夜幕降临时,王浩在父亲手机里发现秘密。相册存着三百多张照片,全是偷拍——他在图书馆啃面包的样子,地铁上背单词的侧影,甚至获奖论文的封面。最新照片停在半年前校门口,他正把女友送的花扔进垃圾桶,父亲配的文字是:"臭小子随我,不会哄姑娘。"
拆迁楼爆破那天下起酸雨,王建国在安全区看儿子操作监测仪器。当承重墙在定向爆破中精确坍塌时,他突然说:"当年你妈怀你的时候,我们住过比这还破的工棚。"王浩盯着数据屏上跳动的数值,喉咙像被混凝土堵住。
三个月后读书族小说网出现篇爆款文,ID"钢筋诗人"记录着:那个总说读书无用的男人,悄悄收藏着儿子所有获奖证书;那个发誓要逃离工地的青年,毕业论文写的是《中国城镇化进程中的工人居住权研究》。当塔吊灯光扫过深夜自习室,他们终于读懂彼此——有些爱像钢筋混凝土,要经历无数次浇筑与震荡测试,才能撑起参天的高度。